腐朽的日子
早已沉到河底,
让流水冲洗得
快要不留痕迹了;
河岸上
春天的脚步所经过的地方,
到处是繁花与茂草;
而从那边的丛林里
也传出了
忠心于季节的百鸟之
高亢的歌唱。
播种者呵
是应该播种的时候了,
为了我们肯辛勤地劳作
大地将孕育
金色的颗粒。
就在此刻,
你——悲哀的诗人呀,
也应该拂去往日的忧郁,
让希望苏醒在你自己的
久久负伤着的心里:
因为,我们的曾经死了的大地,
在明朗的天空下
已复活了!
——苦难也已成为记忆,
在它温热的胸膛里
重新漩流着的
将是战斗者的血液。
一九三七年七月六日 沪杭路上
鉴赏
1937年,艾青在沪杭路车厢里写下这首《复活的土地》,诗人预言伟大的抗日民族解放战争即将来临。他的预言得到了证实,第二天在古老的卢沟桥响起了划破历史长空的枪声。
《复活的土地》虽不足三十行,却是一首真正意义上的大诗。诗人以浑朴如椽的大笔,纯净而庄重的语言,将一个受尽凌辱的伟大民族正在觉醒奋起的姿态和精神,以及诗人自己“拂去往日的忧郁”与苏醒的大地一起迎接战争的欢欣和誓言,如铭刻碑文似的简洁而深刻地勾勒了出来。
诗人真切的预感,源于他心中关注民族命运的激情。多年积郁在胸中的伤痛、忧患和期待,使他的全身心体验到了历史风云变幻的最细致而敏感的神经。他发现了曙光似的预兆。法国散文大家蒙田把预兆或预言这种现象称之为“内心骚动的影象”和“神圣的灵感”。艾青也说过,预言是“照亮灵魂的火花”,这一闪的火花使他发现了别人还没有看见的新事物。
一首大诗,如一条泱泱大河,因为它深沉和宽阔,常常显得异常的平稳和浑厚,听不到流动的声音,更没有闪动的浪花,它的流动所形成的姿态是整体的,自自然然的。《复活的土地》就具有这种深沉而巨大的艺术审美的气韵和冲激心灵的力量。它的语言可以说是素净的散文的,几乎没有什么形容词,因为任何细碎的形容词在这首诗里都必然地显得太小太浅,就连诗人久久负伤的心和多年遭受的屈辱和苦难,都毫不犹豫地一笔拂去了。然而我们展读这首诗,平静而庄重的词语,仍让我们强烈地感到震撼心魄的不可抗拒的艺术魅力,他所显示的气韵与节奏,是那些简单的打击乐器般的脚韵无法办到的,它是宏大的交响乐章。它是一个民族赤热的胸膛和复活的土地深处血的漩流和脉息。
从字面上看,《复活的土地》的前三节,是诗人在车厢中眺望青葱的原野时在心中引起的感触,诗人看见繁花和茂草,听见丛林中鸟的歌唱,他祝愿播种获得金色的颗粒,情境是十分的恬静。然而诗人决不是以观赏的闲情描写田园风光,它的每一行素白的文字,都显示着历史的深度和那个时代特有的动荡的气息,预示着土地的复活和民族的觉醒。
有论者把这首诗的艺术特色仅仅归结为象征的手法,显然也是不恰当的,因为它整体地给人的艺术审美力量,绝不是一般的象征色彩,从第一节的四行诗起,语义和意向就是十分的现实的。诗的最后的两节,整个情境进一步得到深化和加强,诗人诚挚的自白和决心,顿然使全诗昂奋地飞腾了起来,读者的情绪也随之激荡不已,并感悟到土地复活和民族奋起的喜悦,以及迎接战斗的严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