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轻波里依洄。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温存,我的迷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甜美是梦里的光辉。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她的负心,我的伤悲。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在梦的悲哀里心碎!
我不知道风
是在哪一个方向吹——
我是在梦中,
黯淡是梦里的光辉。
好容易在五月的江南游历,却总是雾茫茫雨蒙蒙,使美丽的江南增添了一层神密的面纱。
尽管在风雨中,却怎么也抵挡不住江南对我的诱惑,我依然冒着滂沱大雨,倘佯在江南古镇。似乎因了这雨,江南更显朦胧和妩媚。远看那小桥流水人家,淡淡地罩上了一层薄纱,好似一幅水墨丹青;粉墙黛瓦被柔和的远河缠绕,那线条优美得连人体写真也自叹不如。飘飘的雨丝在风的吹拂下斜斜地滑落,把小镇装点得更加古朴和清幽。站在江南的小桥上淋着江南的雨,尘世的喧嚣和心的杂念都顺着雨水滴落,顺着那运河流向远方。头发淋湿了,衣服淋湿了,鞋也灌满了水,可心却十分地快畅。
烟雨中的江南古镇,远看水乡飘渺,近听雨落无声。雅致的园林,在雨中仍是那么气宇轩昂,细致精妙的砖雕石刻、曲桥回廊、假山荷池更是野朴成趣,清新自然。踏在幽幽的古镇小巷里,踩在清清亮亮的麻石路上,闻着小摊上飘来的油香,听着吴越软语那悠扬的叫卖声,流连在这古镇,思古之情油然而生,怎不叫人心醉,怎不叫人心牵?
该走了,可多情的雨仍下个不停,江南人留客不说话,只有小雨沙沙地下,好像对着我说:“留下吧!留下吧!”江南的雨多情,而雨中的江南更是爱意绵绵,她又像一个温柔美丽的绣娘,用雨丝织出了江南两岸的绿,织出了江南的春,织出了江南那如画的水乡风情;她又用情丝绣出了江南如诗的韵,绣出了江南幽雅的姿彩和一代一代江南人如水的柔情。我真的不舍,舍不下江南,舍不下江南的雨,更舍不下这多情多彩、如诗如画的烟雨江南。
设若让我写一本小说,以北平作背景,我不至于害怕,因为我可以捡着我知道的写,而躲开我所不知道的。但要让我把北平一一道来,我没办法。北平的地方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我知道的真是太少了,虽然我生在那里,一直到廿七岁才离开。以名胜说,我没到过陶然亭,这多可笑!以此类推,我所知道的那点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的北平大概等于牛的一毛。
可是,我真爱北平。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的。我爱我的母亲。怎样爱?我说不出。在我想作一件讨她老人家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我独自微微的笑着;在我想到她的健康而不放心的时候,我欲落泪。语言是不够表现我的心情的,只有独自微笑或落泪才足以把内心揭露在外面一些来。我之爱北平也近乎这个。夸奖这个古城的某一点是容易的,可是那就把北平看得太小了。我所爱的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黏合的一段历史,一大块地方,多少风景名胜,从雨后什刹海的蜻蜓一直到我梦里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积凑到一块,每一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这只有说不出而已。
真愿成为诗人,把一切好听好看的字都浸在自己的心血里,像杜鹃似的啼出北平的俊伟。啊!我不是诗人!我将永远道不出我的爱,一种像由音乐与图画所引起的爱。这不但辜负了北平,也对不住我自己,因为我的最初的知识与印象都得自北平,它是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与脾气里有许多地方是这古城所赐给的。我不能爱上海与天津,因为我心中有个北平。可是我说不出来!
伦敦,巴黎,罗马与堪司坦丁堡,曾被称为欧洲的四大“历史的都城”。我知道一些伦敦的情形;巴黎与罗马只是到过而已;堪司坦丁堡根本没有去过。就伦敦、巴黎、罗马来说,巴黎更近似北平——虽然“近似”两字要拉扯得很远——不过,假使让我“家住巴黎”,我一定会和没有家一样的感到寂苦。巴黎,据我看,还太热闹。自然,那里也有空旷静寂的地方,可是又未免太旷;不像北平那样既复杂而又有个边际,使我能摸着——那长着红酸枣的老城墙!面向着积水滩,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苇叶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乐的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是的,北平也有热闹的地方,但是它和太极拳相似,动中有静。巴黎有许多地方使人疲乏,所以咖啡与酒是必要的,以便刺激;在北平,有温和的香片茶就够了。
论说巴黎的布置已比伦敦罗马匀调得多了,可是比上北平还差点事儿。北平在人为之中显出自然,几乎是什么地方既不挤得慌,又不太僻静:最小的胡同里的房子也有院子与树;最空旷的地方也离买卖街与住宅区不远。这种分配法可以算——在我的经验中——天下第一了。北平的好处不在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它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的喘气;不在有好些美丽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四周都有空闲的地方,使它们成为美景。每一个城楼,每一个牌楼,都可以从老远就看见。况且在街上还可以看见北山与西山呢!
好学的,爱古物的,人们自然喜欢北平,因为这里书多古物多。我不好学,也没钱买古物。对于物质上,我却喜爱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花草是种费钱的玩艺,可是此地的“草花儿”很便宜,而且家家有院子,可以花不多的钱而种一院子花,即使算不了什么,可是到底可爱呀。墙上的牵牛,墙根的靠山竹与草茉莉,是多么省钱省事而也足以招来蝴蝶呀!至于青菜,白菜,扁豆,毛豆角,黄瓜,菠菜等等,大多数是直接由城外担来而送到家门口的。雨后,韭菜叶上还往往带着雨时溅起的泥点。青菜摊子上的红红绿绿几乎有诗似的美丽。果子有不少是由西山与北山来的,西山的沙果,海棠,北山的黑枣,柿子,进了城还带着一层白霜儿呀!哼,美国的橘子包着纸,遇到北平的带霜儿的玉李,还不愧杀!
是的,北平是个都城,而能有好多自己产生的花,菜,水果,这就使人更接近了自然。从它里面说,它没有像伦敦的那些成天冒烟的工厂;从外面说,它紧连着园林,菜圃与农村。采菊东篱下,在这里,确是可以悠然见南山的;大概把“南”字变个“西”或“北”,也没有多少了不得的吧。像我这样的一个贫寒的人,或者只有在北平能享受一点清福了。
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北平呀!
烈士的终站就是诗人的起点?
昔日你问天,
今日我问河,
而河不答,
只悲风吹来水面,
悠悠西去依然是汨罗。
所有的河水,滔滔,都向东
你的清波却反向而行
举世皆合流,唯你患了洁癖;
众人皆酣睡,唯你独醒。
逆风而飞是高昂的令旗,
逆流而泳是矫健的龙舟。
急鼓齐催,千桨竞发,
两千年后,你仍然待救吗?
不,你已成江神,不再是水鬼,
待救的是岸上沦落的我们;
百舸争渡,追踪你的英烈,
要找回失传已久的清芬,
旗号纷纷,追你的不仅是
三湘的子弟,九洲的选手,
不仅李白与苏轼的后人,
更有惠特曼与雪莱的子孙。
投江的烈士,抱恨的诗人,
长发飘风的渺渺背影,
回一回头吧,挥一挥手,
在浪间等一等我们。
我爱她爱了六十年
爱了六十年没说过一句话
我肯定她也爱我
爱了六十年没说过一句话
我们只是邻居
永远只是邻居
我有一种固执的想法
我一开口就会亵渎了她
我知道她也如此
我们只是久久地凝视着
整整六十年没说过一句话
六十年前相爱的人已经老态龙钟
老态龙钟地参加孙子的婚礼
回家就各自想自己的心事
他们早已不再相爱
他们互相躲避,互相设防,互相诅咒
他们早已不再相爱
而我们的爱情已经是陈年老酒
纯得透明,醇得透明
我们深深知道
那是致命的爱情呀
一接近它我们就会死去
六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我已经老得成了一个孩子
她已经老得成了一个孩子
我们都将不久于人世
我想时候到了,时候到了
那个深夜呀,雪落下来
六十年的雪落下来
我叩响她的木门
我们的头发已经像雪一样
爱情已经像雪一样
她会心地看着我,看我
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炉火熊熊,一切都和想象一样
她取出两杯酒,和想象一样
纯得透明,醇得透明
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我们只是久久凝视着
我们深深知道,这是致命的酒
我们将永远睡去
这就是我们的爱情方式
我们没有说一句话
外面的雪还在落,沉重地落下来
盖住屋顶,盖住道路,盖住整个世界
六十年的苍茫大雪呀
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
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
我不需要什么“自白”,
哪怕胸口对着带血的刺刀!
人,不能低下高贵的头,
只有怕死鬼才乞求“自由”;
毒刑拷打算得了什么?
死亡也无法叫我开口!
对着死亡我放声大笑,
魔鬼的宫殿在笑声中动摇;
这就是我——一个共产党员的“自白”,
高唱凯歌埋葬蒋家王朝!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一会儿翅膀碰着波浪,一会儿箭一般地直冲向乌云,它叫喊着,──就在这鸟儿勇敢的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欢乐。
在这叫喊声里──充满着对暴风雨的渴望!在这叫喊声里,乌云听出了愤怒的力量、热情的火焰和胜利的信心。
海鸥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呻吟着,──呻吟着,它们在大海上飞窜,想把自己对暴风雨的恐惧,掩藏到大海深处。
海鸭也在呻吟着,──它们这些海鸭啊,享受不了生活的战斗的欢乐:轰隆隆的雷声就把它们吓坏了。
蠢笨的企鹅,胆怯地把肥胖的身体躲藏到悬崖底下……只有那高傲的海燕,勇敢地,自由自在地,在泛起白沫的大海上飞翔!
乌云越来越暗,越来越低,向海面直压下来,而波浪一边歌唱,一边冲向高空,去迎接那雷声。
雷声轰响。波浪在愤怒的飞沫中呼叫,跟狂风争鸣。看吧,狂风紧紧抱起一层层巨浪,恶狠狠地把它们甩到悬崖上,把这些大块的翡翠摔成尘雾和碎末。
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看吧,它飞舞着,像个精灵,──高傲的、黑色的暴风雨的精灵,——它在大笑,它又在号叫……它笑那些乌云,它因为欢乐而号叫!
这个敏感的精灵,——它从雷声的震怒里,早就听出了困乏,它深信,乌云遮不住太阳,──是的,遮不住的!
狂风吼叫……雷声轰响……
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的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箭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这些闪电的影子,活像一条条火蛇,在大海里蜿蜒游动,一晃就消失了。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海燕》是前苏联作家马克西姆·高尔基写的一篇著名散文诗。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
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
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吧,给你自由!
我渴望着自由,
但也深知道——
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我只能期待着,
那一天——
地下的火冲腾,
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
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当你从我的窗下走过,
祝福我吧,
因为灯还亮着。
灯亮着 ——
在晦重的夜色里,
它像一点漂流的渔火。
你可以设想我的小屋,
像被狂风推送的一叶小舟。
但我并没有沉沦,
因为灯还亮着。
灯亮着 ——
当窗帘上映出了影子,
说明我已是龙钟的老头,
没有奔放的手势,
背比从前还要驼。
但衰老的不是我的心,
因为灯还亮着。
灯亮着 ——
它用这样火热的恋情,
回答四面八方的问候;
灯亮着 ——
它以这样轩昂的傲气,
睥睨明里暗里的压迫。
呵,灯何时有了鲜明的性格?
自从你开始理解我的时候。
因为灯还亮着,
祝福我吧,
当你从我的窗下走过 ……
一九七六年四月
壮烈的死,
苟且的生。
贪生怕死,
何如重死轻生!
生别死离,
最是难堪事。
别了,牵肠挂肚;
死了,毫无轻重,
何如做个感人的永别!
没有耕耘,
哪来收获?
没播革命的种子,
却盼共产花开!
梦想赤色的旗儿飞扬,
却不用血来染他,
天下哪有这类便宜事?
坐着谈,
何如起来行!
贪生的人,
也悲伤别离,
也随着死生,
只是他们却识不透这感人的永别,
永别的感人。
不用希望人家了!
生死的路,
已放在各人前边,
飞向光明,
尽由着你!
举起那黑铁的锄儿,
开辟那未耕耘的土地;
种子散在人间,
血儿滴在地上。
本是别离的,
以后更会永别!
生死参透了,
努力为生,
还要努力为死,
便永别了,又算什么?